桃花飞雪
作者：锦寂
一．残阳如血
那一日，风拂柳动，有残阳如血。
我的刀抵着他的喉，红袖自风中以寂寞的姿势，舞了又舞，像极我婉转的心事。西风猎猎，抖落一树桃花，盈盈，若一场春雪。
你和我，不会有结果。无视颈间的刀锋，他低语，一开口便似刀光剑影，刺得我体无完肤。
凉秋，你走吧。他望着我，眼神若一汪湖水，看不到底。
我笑，别过脸，幸福，终究是有前景，没退路。
远处有苍凉的城头爬满荒草，翠绿的颜色如一颗凄清的泪，悬挂在薄暮的腮边，一如那日。
我青涩的韶华在那一日草草写就，只一个起落的瞬间。
二．她与他，狭路相逢，不能幸免。
那个怏怏的午后，有薄蝉懒懒鸣叫，随手携一朵栀子插在鬓边，阵阵清香拂面。白衣素裙，亦步亦趋。
昨日,京尧说，无论如何，要将景初除掉，如若不然，你只有一条去路。
他说这话的时候唇上有一抹冷意，随即扬起嘴角，当然，我知你定不会让我失望。
我浅笑，掠一掠鬓边的发。于是孤身出现在繁华的长安。
清明时节，絮絮桃花飞落。城隍庙聚满人。人群渐渐安静，景初下马，步行，我只是站在人群阑珊之处观望。想象着我的枯骨刀划过他的脖颈，从此，我的掌心又多出一道曲线，指间又系上一缕冤魂。
三．如是我闻
如是我闻，我是一名杀手。惟独听命于京尧。世人皆知，凉秋从不失手。
景初，无双城的城主，今日去祭拜亡弟。三个月前，有人买他弟弟性命，三个月后，买他性命。
无双城，天下第一城，而景初的斩妖剑兵器谱排名第一。百晓生说，斩妖一出，海哭山啸。
江湖都为之沸腾，但景初，似一个不灭的神话，屹立不倒。正所谓树大招风，于是有人花重金，先是买他弟弟性命，使其悲痛，乱其心性，然后，再以倾城之资，买其性命。一切，不过为着斩妖。
得斩妖者得天下。而天下，不过是人掌中的玩物。
四．溅血的桃花。
我的刀，完全可以在他低头祭拜的时候，顺势袭上他的脖颈。但就在我要出手的一刹那，我看到他颈上，朱红色的胎记。似一朵溅血的桃花。
我停住手，一些残破的记忆，呼啸着掠过。
那个，衣衫褴褛的孩子，倒在皑皑白雪中。
风雪，漫天的风雪。寒冷，饥饿。她以为自己会死掉。一个少年，自风雪中走来，白衣胜雪。放一碗热粥在她面前，还有，一件寒衣。
他远去的背影渐次寥落，她忘记了他的容颜，只记得抬头仰望他的时候，他颈间的朱红色的桃花胎记在雪色里，分外妖娆。
再后来，她被收养，京尧，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，赐她姓名，教她武功。
他说，秋意凉薄，好似人情。于是叫她凉秋。
他说，世上的人，薄情寡性，不足为信，死掉也好。于是，她被训练成冷情的女子，只用刀说话。
他说，杀手不要回忆，但是她心里，总是会想起那袭白衣，还有，那朵溅血的桃花。
五．与君初相遇，犹如故人归。
我如愿，进入无双城。纤细的柔弱女子，突然的晕倒，然后，被景初带回无双城。一切都和我设想的一样。
京尧说，一旦爱上一个人，就是毁灭的开始。我不知道，这是不是爱，只是为着那个，给我一粥一衣的男子。我便背叛了京尧不杀景初。我只知道，我的刀，无法抚上他的颈。
月色清冷，我起身走出房门，景初在亭前舞剑，将一树桃花舞成飞雪。我拂去身畔的桃花，眼中却被剑气削下泪来，心里有柔软而纤细的疼痛。
多年前的一场漫漫春雪，与他初初相遇。那时我还是个孩子，我的掌心脉络清晰，十指不沾鲜血。如果，我仍旧是那般，或许，他愿意给我一场爱情。或许，我们会有完满结局。
见我流泪，他慌忙询问，问我受伤没有，我摇摇头。
那你家在哪里，我送你回家。
我仍旧摇头。他似是突然了悟，那就暂且住在无双城吧。
我很想告诉他，我无处可去，我无法让自己取他性命，于是只得背叛了京尧，我就真的无处可去。
可是，在京尧收养我那天，他说，杀手不需要声音，而残缺的人更容易满足，于是，在喝下他的汤药之后，我就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但我并不恨他，如果不是他，我早已饿死街头化做一堆白骨。
的确，残缺的人更容易满足。
六．千山暮雪，不见来时路。
景初开始对我悉心照顾，在他眼中，我是无可依傍的无声女子，需要被照顾，我自是欢喜，以一种，低眉敛首姿势，静静接受。他渐渐对我生出爱情。
他说，你沉静若栀子，让人忍不住想亲近。
我满心欢喜，眼底生起波澜，幸福来的迅疾，总觉不真实。但是却宁愿沉醉其中，永不醒来。
清晨，景初折一朵栀子，为我插在鬓边，然后握着我的手说，为什么你掌心的纹路这样凌乱呢，这么多细枝末节。
我的心沉下去。像鸟儿收起翅膀。
看到我眼神黯淡，他随即握紧我的手说，我只愿，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
他眼神坚定，誓言铿锵。幸福得让我绝望，我开始难过。
如若，如若他知道我曾是嗜血女子，是否还会对我这般眷顾。我不知道。
心生贪恋，能够得到他的爱情，就算负尽天下又有何妨。
七．只要时光流转下去，宿命会有它的完满结局。
我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，傍晚，在景初熟睡之后，我在他房外徘徊。
你果真，在这里。京尧的声音如魔魅，暗藏杀机。
我手指冰凉。我知道我的幸福就要在我的脚下，碎裂成云烟。
凉秋，你现在杀了景初，我可以忘却你的背叛。
我摇头。坚决。
你以为你会和他天长地久么，你以为他能忍受自己身边的女子其实是杀自己弟弟的凶手么。
字字如刀，我无力辩驳。我指间系着太多灵魂，一直牵绊着我。我没有一日不是在噩梦中醒来。
房门，突然开了。
景初站在那里，拳头紧握。原来，你就是凉秋。
我眼底写满绝望，我知道，这一日总会来。只是没料到这样快，这样痛。
趁我没有杀你之前，你走。他的声音，忧伤隐忍。
京尧见势一跃，消失在墙头。
我抬起刀，挥向他，百晓生并不知道，枯骨刀才是天下无双。只是，知道枯骨刀厉害的人，早已化作我掌心的曲线。
那个，白衣胜雪的男子，为我雪中送炭，而我，却注定得不到他的爱情。如是这样，我宁愿死于他手。
这样，他便永远记得，有这样一个女子。沉默不言，发间别一朵栀子，却在桃花飞雪之时，流下泪来。
我的刀，轻易便抵住他的喉。他说，凉秋，你走吧。
我无言，抬手，刀锋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。那桃花胎记黯淡了朱红颜色。
斩妖一出，海哭山啸。他果真以为我要取他性命。这就是那个，对我说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的男子。
我笑，妖娆。他的余生，都要以我为念了。颓然倒地，永远睡去。
景初，来世，我愿只是，偶尔行经你的山野女子，荆衣布裙，发间别一朵栀子。也许，你会渴望，给我一场爱情。
只是。也许。
八．后记。
有一种思念，是一直到死的。景初知道。桃花飞雪的清明，思念。会更重些。
而凉秋，这般猎猎如风的女子，玲珑若冰雪。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，离尘而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