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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傅的任务

2004-11-30 荷的心

1师傅
  她在沙漠中的一个石窟里已经住了很多年。我见到她的时候,是夏天。洞外炎热不堪,洞里却寒意阵阵。我惊异于她稀世美艳的容貌与遗世独立的气质,以至于忘记了语言。她见我木立不言,微微冷笑道:“来这里的只有两种人。”我急问:“哪两种人?”她说:“徒弟和死人。”说完,她背过身去,衣袂飘飘。“师傅!”我脱口而出,并不完全是因为害怕。“好,”她转过头来,漆黑的眼珠盯着我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,“先去替我杀个人。”我尚未来得及回答,眼前青衣一晃,我被她送到了长安。她离开前,给我留下一句话:“杀掉那个最幸福的人。”

2我
  我生长在沙漠。那里没有如同细语般温柔的晨风,也没有微微起伏的细腻的沙。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黑色沙砾和石块,呼啸的龙卷风。我在那里度过了懵懂的童年和少年,直到有一天,一个白衣女子乘坐莲花从空中掠过,带给我对未知世界无限的向往,我才想着,是不是要离开,去过一种与过去不同的生活。

  在沙漠边缘,我遇到师傅。起初,我只是想找她要碗水喝。但看到她的刹那,我便明白,她就是我师傅。因为欣喜我变得有点迟钝,在长安街头站了两柱香的工夫,才猛然醒悟到自己的任务。

  对于杀人我没有丝毫不妥。有人生,便有人死。世界周而复始,良性循环,平衡如同鸿蒙之初。可是,师傅为什么要我杀那个“最幸福”的人呢?

3长安
  长安的繁华不是我用一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。它和沙漠实在太不一样。我猜这里幸福的人应该不少。可是来往的行人脸上都写着焦急,他们说他们在赶时间去杀妖怪。我就是沙漠里面的一个妖怪,不明白我们做了什么要让他们宰杀的。想杀妖的人那么多,我只得用披风掩住面目,侧身走过那人山人海的集市。偶尔有开心的人,那是站在街头骂人的人。他们骂人的时候的表情都是心花怒放的。我不喜欢那些语言,还是喜欢师傅那冷冷的不苟言笑的样子。城市中间有一座桥,桥那面是皇宫,这边是闹市。每天有很多人站在那里打斗,乐此不疲。他们中的胜者,有可能会被皇帝封个头衔。有那么几十个人就成天挂着那头衔找人打架。看那目眦尽裂的样子,我觉得他们不幸福。拐过一条街,出了城门,看到好多人在厮杀。他们已经不象城里的人样只是大家斗欧,这里随处可见血迹斑斑的尸体。大雨从天而降,血水浸透了长满青草的泥土地,空气里有浓浓的腥味。胜利者大笑着扬长而去,却不知背后跟着持剑拿斧的人。虽然我无法准确描述出幸福的概念,但仍觉得这些人不幸福。他们的脸实在太过狰狞。

4洛阳
  在长安西,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。林子里有曲曲弯弯的小路,我打算穿过这些小路,去其他地方找幸福的人。天空正下雨,林子里光线阴暗。周围有息息索索的声音,我拨开树叶仔细一看,原来有许多人藏在这里,自顾自地练功。时不时有人功力精进,纵声长啸,目露凶光。他们或许也是为了去长安西找人格斗吧。我长于沙漠,原本以为自己无心是件不好的事,可看到这些人的勃勃雄心,反而觉得自己那样没什么不好。无草的沙漠也比鲜血淋漓的沃土中看吧。

  沿着那小路,穿林度水,我来到一座城门口。抬头一看,城门洞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二个大字:洛阳。原来这就是富敌长安,号称牡丹之乡的洛阳。我在城门外的小溪里洗净了脸,掸掉了身上的尘灰,兴匆匆地走了进去。

  天色渐晚,华灯初上。街上行人络绎不绝。我打量着四周,他们似乎很快活,但很难说谁“最”幸福。我有些发急了。这时,街上突然骚动起来,大家都朝一个地方跑,我被人群推动,身不由己也跟着跑起来。转眼间,我来到了另一个城门口。

  其时正是斜阳西下,整个城墙被阳光染成金色,显得无比壮丽巍峨。无数人仰着头看着城墙上方,我也抬眼看去。墙上的衰草随风而舞,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。我定睛一看,大吃一惊:那女人不是师傅么?师傅怎么到了这里?她手上正拿着一把剑,难道她要杀那个男人?难道师傅比我先找到了最幸福的人,要杀之而后快不成?我一急,越过人群向前走,这时,风把一些话音隐隐约约地传到我的耳里:“你跟不跟我走?”那声音有些任性,有些委屈。师傅绝不可能有这么娇啼婉转的声音。我再抬头看那女子,只见她身着紫色衣裙,秀丽的容颜带着些娇憨的神情。果然不是师傅,只是和师傅长得很象罢了。

  我停住脚步,随着人群观望,一边想着师傅的任务。城墙上那一对人还在争执着,女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似乎快要哭出来;男人则满是为难,却又装着毫不在乎的样子。我看那男人,长相普通,衣衫破旧,身上也背负着一把长剑,无非是个游方剑士吧。那样娇艳如花似的女子竟然会喜欢他,世上的事真是奇怪透顶。我只要做一个魔,跟着师傅学艺,然后纵横四海,过着和沙漠上见过一次的那个白衣女子一样的逍遥四方的日子。正想着,人群发出一阵欢呼,原来是那男人终于迟疑着甩掉了背上的剑,一步一步走向那女子。女子与男人相拥一处,喜极而泣。刹那间,我见二人面上生出光辉,女人看起来完全是人间仙子,光芒四射;而男人,竟也陡然英俊迫人,举手投足间有无限潇洒之态。二人伫立在高高的城墙上,正下沉的如血的夕阳是他们的背景,长草如剪影般缓缓飘动,这情景,让我都砰然心动。无疑他们是最幸福的人了,我一阵高兴,退出人群,从旁悄悄地登上城墙。

5任务
  这城墙久无人登,碎石瓦块满地,大概因为盛世无须守卫,官兵很少来这里吧。我尽可能轻地朝上走着,同时把刀拔出刀鞘,握在手中。这时天已微黑,一弯细月颤颤巍巍地挂在天边,草叶边缘被洒上一层银辉。墙下人群四散而去,只剩那一对人在墙头喁喁细语。我的还未学会武功,必须小心行事,因此伏在地上,慢慢地爬动。拐过一个城墙上的残壁就可以看到他们了,我加快了行动。蓦然间,我看到有个人正立在壁侧。是师傅。她的脸色铁青,嘴唇苍白,拳头紧握,顿时让我感到一股寒冰般冷硬的杀气。她早已看到了我。“杀了他们。”师傅说完便消失了。

  我出手时才发现手里拿的并不是自己在沙漠防身用的那把短刀。我拿的竟是一柄剑。这是一把精致的宝剑,一面发出紫色光芒,一面是青色,剑柄上雕着灯草的花纹。一定是刚才师傅塞给我的,可怜我功力低微,竟未觉察。剑穿过他们二人的身体,背对我的是那男人,面对我的是那女子。她的脸因为疼痛而略显扭曲。她低声说道:“姐姐,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们。”随后,她的脸上又绽开了笑容,说道:“可是我们在那边仍然在一起。”背对我的那个男子突然用一种如梦初醒的声音说:“我突然记起我是谁了。以前和以后。现在和永远。我们在一起,紫衣仙子。”女子微笑,如带露的白菊。然后她把头轻轻伏在男子肩上,合上眼睑,长睫毛微微颤动,似睡着了一般。我的心突然变得很疼痛,全身力气皆无,宝剑从手中滑落,无声地落在长满草的地上。

6独孤剑客
  我学会了师傅的全部武功。但我的本领仍然远远弱于她。师傅说这是因为我有了心。现在师傅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,我却忘不了那天月光下的城墙上,她痛苦的表情。师傅也不是无心,她只是不愿见到自己的心罢了。

  因为我的心让我不安,所以一年里总有一个季节,我会来到洛阳,在夕阳下看那城墙发呆。每当我呆立在那里时,眼前总会出现那男子和那女子相互依偎的身影。此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拔出刀来砍杀他们。但他们总会又再出现,依然卿卿我我,旁若无人。我就这么不知疲惫地和他们厮杀,洛阳人因此送了一个称号给我,叫我“独孤剑客”。

  由于无法停止内心的痛苦,离开洛阳的日子我总是四处漂泊。有一天,我来到了普陀,见到当年乘莲花路过沙漠的白衣女子,她用甘露替我洗了心,并告诉我,从无心到有心,从冷硬到和软,我还有一条长路要走。

  我就这么离开了师傅,开始了心的修炼。当我站在洛阳那如荒冢般的城墙上凝望斜阳时,便会想起她,想起那座沙漠边的石窟,师傅衣袂飘飘的背影。我忽然有了个愿望:希望她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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