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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上青天
2005-02-01 幽怜草楔子
“终于是最后一个了，最后一个！”我血淋淋的双手残酷地抓向那个蜷缩在树后的女孩，细长的指甲死死扣住她的双臂。“咔嚓”--骨头断裂的声音，她停止了哭喊，只因我尖锐的牙齿咬断了她的脖颈。我拼命地吮吸她甘醇浓郁的血液，沉湎于嗜血的滋味中。
舔了舔嘴角的鲜血，我放开手中水份尽失的干尸。咽了气的她却死不瞑目，瞳孔放大的双眼直瞪着我。从那双无神的幼小眼眸中，我看到了自己那段早已遗失在世间的无邪青春……
一、身世
夜凉如水，寥寥数颗寒星点缀于夜空。银河贯穿南北，东面夜空中有一颗闪亮的牵牛星，西面夜空的那颗织女星与之遥遥相望。我知道，今日是农历七月初七，七夕--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。
我突然联想到我的父母，还有母亲临死前带着某种预料的意味向我警示：“不要重倒复辙！”以及她最后的遗言是一句叹息：“难上青天……”
我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只狐美人、父亲是个神天兵，我是仙、魔结合的产物。我父亲没有看到我出生便被迫回了天庭，我母亲也终于在前年含恨而终，那年我才十五岁。我现在居住在长寿村，族人都将我当作异类，对我敬而远之。我没有朋友。
夜已很深，湖边少女们各自默许完心愿后，安静地翘着仰望天际，待到牵牛、织女星渐渐聚集在一起，少女们发出兴高采烈的欢愉声。只有我独自躲在小屋内长吁短叹。其实，我又何尝不期盼属于我自己的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？只是，我不敢妄图。在这里，我没有这个资格！
“幽幽姐！”嬉笑声中夹杂着一声焦急的呼唤。
是谁在叫唤我？我从窗口探出头去。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穿梭在那群少女间，那不是孙小小么？
“小小，我在这儿！”我轻喊一声，朝她招了招手。
她显露出如鱼得水的欣慰神情，匆匆奔入我家门。在她踉跄跌倒之前，我慌忙搀扶住她，“小小，出了什么事？”
小点断断续续道：“幽幽姐，陈老财快要……死了……你救、救他……”
“陈老财你娘快死了？”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，“怎么回事？别急，慢慢说。”
“他得了怪病，南极仙翁诊断后必须说要去傲来国找紫衣仙子仙子救命！可那有许多树妖、蛤蟆精出没。村里人都说只有幽姐姐你才敢到那里去的。”小小哭得双眼肿肿的。
“只有我才敢去？”我垂首沉思许久，明白了他们的意思：我和树妖、蛤蟆精一样是异类。
“幽幽姐，你能去么？你自己你要小心点哦。”小小期待地望着我。
不想让她看到我脸上的犹豫之色，我撇过头，假装收拾行装。此去傲来国路途凶险，去与不去其实全在我一念之间。思来想去，他们对我不仁，我却不能不义。我只能说：“我去。”
二、困苦
背上行囊，借着黯淡月光，我踏出了赶往傲来国的第一步。
一路经过长寿村野外、大唐边境、珊瑚海岛、海底迷宫，直到东方天空亮出鱼肚白，我终于赶到傲来国。几十里的崎岖路途已使我双脚磨出血泡，再加上一路斩杀无数妖魔，我已身负重伤。从长寿村带来的药物早已消耗殆尽。
“啊--”突然感到有尖锐的利器抓住我右肩，我大叫起来。
“嘿嘿，好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，想不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会有这样滋补的货色！”身后传出阴冷的奸笑，我胆却地回过头。身后是一只丑陋不堪的蛤蟆精，它的牙齿深深嵌入我右肩的肌肤。
“蛤蟆精，如此美色岂能由你独享？”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娇艳的冷笑，我脚底猛地一阵剧痛，几乎盖过右肩的伤痛。我朝自己脚边望去，是两条细长的绿藤刺入了我脚底。红色的液体从我脚底顺着绿藤而上，我感到生命的源泉正被一分一毫地吸走。
“树妖，我的猎物你也敢抢？”我身后又伸出一只恶臭的蛤蟆爪子，抓住其中一条绿藤。随着我血液的喷溅，那条绿藤断裂开。
“妈呀，好痛！蛤蟆精，你找死！”断裂的绿藤迅速绕住伸向另一条绿藤的蛤蟆爪，猛烈地纠缠。
我被荡在半空，剧烈地疼痛，全身痉挛。
天旋地转后，我重重地摔到地上。树妖灰溜溜地逃遁到地底，蛤蟆精贪婪地吸吮着我的鲜血。
我已有濒死的绝望。
眼前却忽然出现一位男子，似是从天而降。他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霹雳枪向我这边刺来。然后，我感到全身凛冽地一阵颤抖，蛤蟆精迅速放开我向那男子飞扑而去。男子用在霹雳枪身前比划，蛤蟆精被打出几米之远，重重摔到地上，被刺伤的部位汩汩流淌着墨绿色的液体。
“神天兵，这不是你的地盘，你少来多管闲事！”蛤蟆精张开血盆大口。
没有只字片语，男子挥动霹雳枪刺向蛤蟆精。墨绿色的液体四溅，却不能沾染男子半分。蛤蟆精扭动了几下蛇尾，最终一动不动。
三、相遇
男子收起那柄依然光洁的霹雳枪，回首看我。
我踉踉跄跄地站起，脚底一阵剧痛，刀尖上跳舞的滋味。失去重心的我倒入他怀里。朦朦胧胧的，我依稀看到他满脸诧异……
昏迷中，似有一些冰凉弥漫于我脸部。在渐渐清晰的视线中，我看到了男子充满关切的神色。我躺在一条潺潺小溪边，他用双手捧起清澈的溪水泼洒到我脸上，洗净我脸颊的污垢。
他的脸与我的如此贴近，他的容貌如此清秀，眉宇间充斥着超然的气息。“你醒了？”他欣喜道。笑容洒脱，如清晨第一道曙光般令我沉醉。他是如此不凡，从蛤蟆精口中我已得知他和我父亲一样是个神天兵；而我衣衫褴褛、狼狈不堪地在他身旁，显得如此卑微。陡然间，我有了悲从中来的酸楚。
“怎么不说话？”看到我闷声不响，他扶我坐起。“小姑娘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我毫无勇气开口。他是那样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天兵，却放下身段向我嘘寒问暖，受宠若之余我越发感到自己的卑微。
“怎么，不信任我吗？”他笑了，“那好，先告诉你我叫泽焱。”
嘴角勾起浅笑，我唯唯诺诺道：“我叫幽怜草，你可以叫我幽幽。”
“幽幽，这里你该来的地方。以你受伤的程度来看，路途中你必定遭到了很多劫难，是不是？”泽焱轻轻拍去我发丝间夹杂的枯叶，柔和地问。
从未曾有人对我如此关怀备至，我完全深陷在他澄澈的双眸中，只是胡乱地不断点头。
泽焱的手搭上我右肩，“幽幽，你要忍着点，我替你治伤。”他缓缓撕开我右肩仅存的衣物，将冰凉的溪水洒上那片模糊的血肉。好痛……我紧咬住下唇，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。
“这是金创药，敷上去可能会不太好受。”他一面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，一面将那种金黄色的粉末撒涂上我右肩的伤处。
“呃……”无法遏制的疼痛，我呻吟出声，开始轻声抽泣。
“雨织，你还好吧？”他紧皱着眉头问。
我没有多余的力气言语，勉强挤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。他扯下衣衫一角，替我把伤口包扎。
疼痛逐渐消减，我低声问道：“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去？”问出这句话后，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冒昧，极窘迫地望着他。
“当然。”出乎我意料之外的，泽焱一口答应。“我必须得把你带出这片可怕的地域。”他解下自己的碧色云霞甲遮住我裸露的右肩。
归家途中，我与泽焱都闷闷的。沉默占据着所有空间。
终于，泽焱开口问道：“幽幽，你怎会一个人去傲来国的？”
“噢！”他的疑问令我记起此行目的，“我是要去找紫衣仙子仙子的，我们长寿村的陈老财还等着她续命。”我这样无功而返，如何向他们交待？
“原来如此。”泽焱交给我一颗红雪散，“拿着这个回去，他必定能起死回生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我感激涕零。
泽焱忽然问我，“你到底是谁，为什么你身上有着非同一般的灵气。你一定并非凡人之身。”
泽焱顿有所悟地颔首，“你既已告诉我你身世的实情，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。事实上，你父亲下凡与你母亲偶遇是王母一手安排。当初在天界，玉帝垂涎狐美人已是神所周知的秘密，只是众神都心照不宣罢了。王母一向妒嫉心颇重，当然不会听之任之。所以，王母安排他们相遇只不过为了让玉帝死心。这件事就成为天界最忌讳的丑闻：玉帝喜欢的妖女却经王母设计与天庭神天兵结合。后来，玉帝一方面要显示出自己的威仪，另一方面当然想要报复他们。他绝不会让那个神天兵与狐美人逍遥快活，他以狐美人的性命作要挟，逼迫神天兵束手就擒，然后将他打入天牢；那个狐美人也被永远放逐在人间。”
泽焱把事件真相一一向我道来，眉目间有极其明显的鄙夷神情。他厌恶那群华而不实的虚伪天神吧，既然如此，泽焱自己又为何甘愿位列仙班？莫非那种腾云驾雾、高高在上的感觉与那些毫无七情六欲的逍遥日子当真如此诱人么？我竟提出了比先前更过分的请求：“你可以带我一起飞么？”
四、别离
“嗯。”泽焱用右臂揽上我腰，伸出左手握住我的双手，“幽幽，小心了。”他双脚在地上轻轻一点，我们二人已凌空飞起。穿梭在白云微风间，我嗅到他身上的清爽气息，如沐春风。我闭上双眸，在幻觉中体验泽焱的拥抱。
不知多久后，我的双脚触碰到某一个平面。我睁开双眼，已回到地面，而我的双手正紧拥着泽焱，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竟真的拥住了他！呆滞地凝视住他，直至我自己双颊发烫才羞赧地垂首，放开手足无措的泽焱。他愣了半晌，带着不解的神情一言不发地消失，连道一声再见的机会都未曾给我。
他离开后，我才发觉自己身处在别天村的一个隐秘角落内，只得失落落地往家走。
“幽幽姐！”小小在家门口等我，见到我出现，立马叫住我。我取下腰间红雪散给她。“太好了，谢谢幽幽姐！”小小蹦蹦跳跳地回去。
“泽焱……”望着床头那件碧色云霞甲，我喃喃自语。自与泽焱分别后，已不知浑浑噩噩过了多久。在窗前仰望青天，想着牛郎与织女的离别至少在世人眼中有每年一次的慰藉，而我与泽焱的离别呢？那场相遇无人知晓，只有消失在轮回间的份儿。他大概不会记得在自己永无止尽的生命中曾有过那一场我们的相遇。
我忽然忆起母亲的临终遗言：“不要重倒复辙！”母亲是有所不祥预感的，她料准了我的宿命。“难上青天……”这最后的一句叹息是母亲自己后半生的写照，也是给我的最终警示吧。
我强烈地想要飞上青天，纵然只是在暗处窥视泽焱。凡人成仙需经过太多的劫难，方可修成正果，即便我特殊的条件亦不能例外。想成仙实在不是轻而易举之事，惟恐到那时我已垂垂老矣。所以，我做出了这一生大错特错的决定，纵使明知那是错，我亦无所畏惧，因我迫切地想要飞上青天。
三日之后，我再次从傲来国归来。在长寿村村口时，小小兴高采烈地向我道谢：“幽幽姐，吃了你给的红雪散，娘的病完全好了。雨织姐姐你真是个大好人！”抱着我的腰，她欢笑着。
看她天真无邪的模样，我想到了昨夜在傲来国我和树妖的对话--
“你想要飞上天，别天真了！我们傲来国里的妖怪谁不想修炼成仙？”
“我用我一半的血与你交换。树妖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入魔，我知道妖、精、魔三类生物中只有魔才可上天入地。”
“好好的人不做，你要做魔？”
“这是我自己的事，你不必操心。你只管吸我的血，再告诉我方法即可。”
“吸饱九十九名童男童女之血便可成魔！”
作为交换条件，我已被树妖吸走一半鲜血。小小还在晃动我孱弱不堪的身子，我虚弱得快要倒下。迷迷糊糊的，我似乎不被自己控制，埋头咬向小小的咽喉，探求般吮吸着。她痛苦地哭喊，双手抓破我的脸。她强烈的挣扎令我更加快吸取她血液的速度。
五、堕落
温润的血液弥漫在我唇齿间，浓烈甘香。那丰盈的血腥气令我快慰，这大概就是沉沦的开始吧。
我抬起头时，小小已经全身僵硬倒在我脚旁。她先前的喊叫几乎把长寿村内所有居民引到此处，他们看着我，全村沸腾般爆发出哭天抢地的嚎叫、嘶喊，所有人四散逃开。
我飞快地赶上一个少妇，因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。
“不要，我求你，不要！”她跪倒在我面前，可怜巴巴地看着被我夺过的婴孩。
我一脚将她踢开，撕烂婴孩的襁褓，婴孩无助地哭喊。然而，我没有为之所动，残忍地咬向婴孩稚嫩的手腕，破裂的血管中涌出纯美的鲜血，我贪婪地吮吸着。
少妇扑上前抱住我的双脚，拼命咬我。我重重抛下手中婴孩，它早已离开了这还未来得及看懂的人世，蜷缩成一团，如一只干瘪的苹果。少妇抱着咽气的婴孩，失声痛哭。
我没有片刻停留，继续追寻着下一个目标。一连几月，我所到之处，遍地都是孩童干瘪的尸首。“八十八个，八十九个，九十个……”我口中念叨不停。
“妖怪！魔鬼！”一个小男孩抓起河岸的小石子击中我。
摸着淌血的额头，我向那男孩扑去。残暴地拧断了他的脖子，用劲捏碎他全身的骨架，我咬住他后颈，吸去他所有水份。
抛下他的尸体，我饮了一口河水润润喉，清澈的水面倒映出我丑陋、狰狞的面目。眉稍变得上扬，印堂周围流蹿着一股阴冷的暗紫色妖气，黑紫色的唇上残留着血污。
我在不停地堕落，褪变的面貌显示我已堕入魔道。
魔！魔！还差最后一个牺牲品。
堕落！堕落！无止尽地堕落……
六、现实
那无辜女孩的双眸令我回想起自己太多错失的纯真，我撇过头，践踏过脚边最后的牺牲品。
体内积聚的魔力将我渐渐送上青天。我穿过云层、飞越银河，终于看到天界的边沿。“泽焱……泽焱……”我的声音变得如同恶魔的招唤。
在我的视线里，出现了一群天神，龙战将、智圣仙、舞天姬、精灵仙、玄剑娥、武尊神、玄天姬，当然也包括泽那个神天兵--我朝思暮想的泽焱。
泽焱的眼神中有太多的惊愕，他不可置信地怒视我，只说了一句话：“想不到短短几个时辰，你已成这副鬼样！”
短短几个时辰？泽焱，你可知我在人间期盼了一年有余。莫非“天上一日，地上十年”的差别便可扼杀掉我所有的守候么？
没有给我辩驳的机会，众天神一齐向我进攻。泽焱的招术丝毫不留余地，仿佛我与他只是陌路人。他不曾知道，我堕入魔道只为与他相见。
在众多天神的联合绞杀下，我倒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呕血。看到我乌黑色的血液，泽焱皱眉。我天真得以为飞上青天便可与泽焱相守，却不知反倒令我与他愈行愈远。
“泽焱……”我起身向他走去，却被舞天姬一棍击出数米之远。然后，我看到无数白色烟雾从我体内蹿出。我俯身呕出一口血，竟是红色的血液。我才知晓那些从我体内蹿出的白雾竟是被我吸干血液的魂魄，我已被那一掌震回原形。
“斩草不除根，春风吹又生！”我听到王母娘娘母仪天下的声音，突然明白了这一切：我会和泽焱巧遇完全是王母一手安排！王母一心想要除掉我这个孽种，却缺少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。所以，王母让我遇见泽焱、爱上泽焱，最终让我自寻死路。我不怪泽焱，他亦不过只是王母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，棋子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。
所有不期而遇的缘分都是骗局，十八年后的又一场骗局！
七、结局
我知道自己死期已至,却依然站起身朝泽焱走去。如同初遇他时那样，失去重心地倒入他怀中。“泽焱……”我喃喃道，勾起嘴角浅笑。
“呃……”笑容僵硬，我沉吟一声。他手握的霹雳枪刺入我胸膛，冷漠无情。他的眼神错愕，慢慢松开枪柄。
我飞荡在半空，疼得麻木。我曾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很高明，不必仰望苍天长吁短叹，可到头来却是不得好死。盲目追寻那遥不可及的梦幻，我只是不断地堕落，最后走向永久的毁灭。
用尽生命余力，我拔出了胸口的霹雳枪，鲜血喷涌。
在渐渐模糊的视线中， 我瞥见泽焱深邃而忧伤的瞳仁，那儿倒映着我清净的面容。
“难上青天……”我无力地叹息。濒死的痛楚侵蚀着我的肉体。
缓缓下沉，下沉。我的灵魂将堕入永无天日的地狱，洗去今世种种深重罪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