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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花楼
2005-11-01 洛羽一
五年前,我还是少爷身旁的一名书童。至今少爷的样子还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,他一身白衣,目如朗星,始终带着那样若隐若现。
少爷生在长安的一个豪门世家,并且是嫡传长子,从小便被一群下人们神明似的供着。但我知道,少爷并不快乐,自我见他那天起,他的眉间就显露出忧愁。
我常常问:“少爷,你不高兴吗?”他也不回答,只轻轻的一笑。那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如烟花般稍纵即逝,算是对我的安慰。
能留住这笑容的,怕只有小姐了。但小姐现在要出嫁了,她所许配的那人姓王,父亲是朝庭的大官,老爷曾为这桩婚事得意了许多日。而原来如同花间蝴蝶一般欢快的小姐,此时却像一根残烛,日渐黯淡。
“月梨妹妹不能嫁给那样的人”少爷第一次这样跟老爷顶嘴,结果脸上多了几条红红的指印。后来,我和少爷偷偷的去看小姐,那个守着后花园的老奴明明发现了却什么也没说,依然站在那儿倒像是在给我们把风。
那晚园中月色比外面的更明朗,满地重重树影,杳无人声,甚是凄凉寂静。
小姐看到少爷脸上的伤,眼泪便如同玉珠似的大颗大颗滚落。她坐在亭下的石凳上,月光衬着她娇柔无力的倩影,让人倍感怜惜。
“哥哥,你这又何必”她低声说,“还是算了吧”。
“不!”少爷打断她的话,起身露出少见的英气说:“我去找南宫兄,然后让他带你离开这里”
“茫茫只海,你又何处寻他?”
少爷怔了怔,我马上接口道:“少爷自然知道南宫少爷在哪里,他们两个可是结拜兄弟呢!”
小姐眼睛一亮,脸上露出欢喜,望着少爷。少爷冲她笑了笑说:“放心吧,我若三天不回来,你需再拖些日子是。”
然后小姐也笑了,她这一笑,宛若春花灿烂百鸟齐鸣,世间一切烦恼都不值一提了。我和少爷目送着她回到那摆满鲜花的小楼,我想,微风若夹着那花楼的香气会醉倒整个长安城。
少爷轻叹着气说:“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呢?就算知道在哪里又怎样,只有三天的时间。”
我说:“南宫少爷就在长安”。
二
对于那个南宫宇,我从前倒也听说过,是江湖上一号极历害的年轻剑客,南宫这姓氏本来就是武林中有名的世家,任谁也不敢轻看了。
第一次听少爷谈起他时,小姐也在。少爷是在一年前遇到的南宫宇,那次少爷远行归来,路经一家酒店时,南宫宇坐在酒店外捧着一壶酒独饮。此时天正飘着大雪。当时少爷还当他是个落拓少年,无钱坐在店里,少爷被他脸上的英气所吸引,便邀他一起进屋同桌而坐。
那南宫宇毫不客气的要了满满一大桌山珍海味,又要了十坛上好的女儿红。少爷虽然盘缠带了不少,但这样的一桌菜还是要花去他的小半银两。但少爷没有一丝不快,而和南宫宇一见如故,两人酒逢知己,畅谈古今。但少爷却不胜酒力,很快就醉了。而那南宫宇竟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酒,却而不改色。这吓坏了酒馆里所有的人。
第二天南宫宇提出和少爷结伴而行,常人自会以为他是为了少爷的盘缠。可是少爷却无这等心思,很高兴的答应了。后来他们在太行山遇到了强盗,那南宫宇剑还未出便几下将他们收拾了。少爷是个文弱书生,没想到眼前这年记相若的少年武功如此高强,很是佩服,于是两人结为了兄弟。
少爷说起南宫宇时,月梨小姐听得非常出神,眼睛忽闪忽闪的,嘴角挂着笑容,当发现我和少爷看着她时,脸突的红了。我和少爷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,觉得好笑。
几个月前南宫宇曾来拜访过少爷,他衣衫华丽而又不俗,腰下斜斜垂着紫金吞口的青锋宝剑,双眉带采,走路时衣带飘洒,有如临风之玉树。这和我从爷那儿听来的落拓剑客完全不同。
我想小姐第一次见到南宫宇时便爱上了他。因为当少爷将南宫宇给她引见时,她垂着头,不敢答话。这位开朗的小姐现在这个样子,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。
后来这事被老爷知道了,他狠狠的训了少爷一顿,像小姐那样阁中待嫁的女子,哪能让陌生男子随便相见。老爷少了几个信得过的家丁,让他们监视着小姐,甚至不准少爷见小姐。
然而小姐和少爷平时对下人极好,所以那几个老奴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小姐还是很自由的。而且她和南宫宇常见面,这从她幸福的神情中便看得出来。在这若大的府邸里,南宫宇飘然而来,飘然而去,了无踪迹。
可是小姐说她近一个月都没有见过南宫宇。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只记得他曾说过要取得“无双侠隐”的称号,回来便娶她。可小姐马上就要嫁给别人,那个二品家世出生的公子哥名声极坏,常在长安仗势欺人。所以少爷说,自己拼得一死也不会让小姐嫁给那样的人。
但少爷又能有什么办法呢?现在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南宫宇身上了。
连小姐和少爷也不知道南宫宇去了哪里,而却能确定他一定在长安,而且就是大雁塔里。
三
“大雁夫塔?”少爷吃惊的问。
“是的少爷,据我所知,要取得?‘无双侠隐’的称号,就必须到达大雁塔的六层,打倒那里的镇塔之神,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怎样?”
“至今只有三人到过六层,只有一人得到了那个称号,大雁塔里有十万妖魔,弄不好便会丧身于此。”
“无论如何”少爷说,“我要去找到南宫兄。”
我当然要陪少爷同去,少爷是一介书生,重文轻武,手无缚鸡之力。当我从房里取那口许久未用的宝剑,少爷脸上是怎样的惊异。我又送给少爷一把精钢扇,他拿着那沉重的铁扇,显得不知所措。
备足了水粮后,我与少爷但进了大雁塔的第一层。那里的妖魔还很弱,根本挡不住我的一剑。我保护着少爷,很快就到了三层。
这里妖魔从多,而且实力不俗。几只面目狰狞的夜叉一拥而上,手中两尖钢叉上闪着红红的火光,热浪灼人。
我把宝剑舞成一道剑网,密不透风。本来这几只小妖我实不放在眼里,但要分心照顾少爷,又有许多历害的杀招不敢施展,怕伤到少爷,敌方妖怪太多,所以我久战不下。这样过不了几刻,我便提不起真气,和小爷退回了二层。
二层的妖魔此时已不敢再现身,所以我能有休息的时间。等真气复原,便又杀上三层。
就这样,二天过去了,我们始终在二层与三层徘徊。我心急如焚,如是单是我一人就好办得多了,可我又不敢把少爷独自留在二层。
少爷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,变得很不安。
“啊飞!”少爷突然对我说:“原来你有这样高强的武功,在我身旁当书童实在委屈你了。”
“不,少爷,你当初在昆轮山下救了我,这几年又待飞儿如兄如父,飞儿无以为报,愿一辈子侍奉在少爷左右。”
沉默了许久。
我看着那大雁塔冰冷的铁壁,想起了等在家中的小姐,实然间热血沸腾。我朗声说:“少爷,你可信得过飞儿?”少爷会意的点了点头,露出难见的笑容,那种信任,亲切的笑容让我浑身颤抖起来。
“那么,少爷,找南宫少爷的事就交给飞儿吧,你回去拖住老爷那边。”
想起来,那次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少爷脸上的笑容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那意思是叫我保重,然后我把他送出大雁塔,看着他远去。
四
当我再次来到大雁塔三层时,施展出“漫天剑雨”,剑气纵横交错,数只夜叉刹时间灰飞烟灭。我持剑一口气杀到了五层,在冰冷的铁壁围住的过道上,杀气重重。
我握紧宝剑,慢慢的向前移动。转眼间,周围变成了一片青山绿水的江南之地。
杂花生树,飞鸟穿林。我站在湿软的土地上,看杨枝吹做千条线,唤侣黄鹂弄晚风。这明明是诗中才有的景象,我手中的剑不知不觉的慢慢放下了。
就在这里,我突然闻到一股极熟悉的香气,那是小姐的花楼。难道这里我竟是在花楼之中吗?我不是应该正在大雁塔的五层?远远的,我看到了花楼。一只只蝴蝶线一般的从里面飞出。
“啊飞?”我听见小姐呼唤着我的名字。
“小姐不能嫁给那样的人。”我听见少爷在呼喊……
是五层花妖的幻术。听说花妖的幻术有时竟可以让人看到未来的某个情景,那难道是……
我想奋力提起剑来,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。眼皮慢慢变得沉重起来……不知过了多久……
一股剑气冲面而来,如一把利刀劈开了空气中的混沌,凝重。我一下子清醒了,看到一只花妖倒在我的面前,这天地又变回五层那冰冷的过道。
“真想不到,晋文兄的一个小书童竟有这样的身手,我还真看走了眼呢。”
我一看,是南宫宇,大喜欢过望,只喊了一声:“快救小姐。”
五
那日长安城内的人们也许会看到,两个魅影般的人如风般掠过一栋栋房屋,快得几乎无法看清。我拼尽了全力,还是和南宫少爷保持着丈许的距离,而且越来越远。
当我们奔到小姐所住的后花园时,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
千万只蝴蝶如同彩云般围住了小姐的花楼。
少爷满身是伤,脸上还留着未擦去的泪水,痴痴的望着花楼。守园的老奴说,昨日王府的人来抢亲,少爷把小姐藏了起来。王府的人找不到小姐,竟把小爷毒打了一顿,又对老爷破口大骂,还说明天交不出人就把园子一把火烧了。老爷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折辱,气不顺,晚上便吐血而去了。
小姐内疚不过,在今天早晨,也被发现吊死在花阁里。但王府的人竟说小姐死也是王府的鬼,要把尸体抢走,谁知突然飞来这许多蝴蝶,围住了花楼,任谁也进不去。那王府的人又无功而返,便说去请道士,拿火把,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把小姐抢走了。
那老奴说到这里已慢老泪纵横。
我想起在大雁塔的幻景,宝剑一下掉在地上,失声痛哭,满心悔恨。
南宫宇怔怔的站在那儿,茫然的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少爷,似乎没能明白眼前这所发生的一切。
其实谁又能明白。
而这时,王府的人又来了。那个二品官的儿子带着道士,拿着火把。可这次他们没能留得一刻,便扔下东西跑了。
因为南宫少爷拨出了那口紫金宝剑。不但拨了,而且一挥便用剑气劈开了那棵两个人才能抱过来的老槐树。没人愿意那样的一剑劈向自己。
南宫宇走向花楼,那千万只蝴蝶竟然散开,让出了一条路。
过了一会儿,南宫少爷抱着小姐出来了,她像是睡着了,在南宫宇的怀里,脸上还挂着那样幸福的微笑。
南宫少爷一步一步的向我们走来,每一步看上去都迈得那样艰难。而每走一步,他的头发便白了几缕。当他快走到我们身边时,满头的青丝倒有大半变白了。
许许多多的蝴蝶开始围着他们旋转,当他们再次散开时,已不见了小姐,一只最最美丽的蝴蝶在南宫宇面前翩翩起舞,舞罢,便被别外的蝴蝶簇拥着飞向远方。南宫宇纵身一跃,跟去。
就这样,一片彩云,伴着一个华衣少年而去。没人知道他们将去哪里,那儿有着怎样的世界。
六
在那以后,我和少爷分别了。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,后来放弃了科考,去方寸山拜师学艺。而我则凭一身不俗的武功在江湖渐渐混出了名声,因为我以行侠仗义为已任,人们便送我一个称号“剑侠客”。
回到长安后,我看到通缉榜文一个白发剑侠将王府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杀光,正被朝庭通缉。我知道那一定是南宫少爷,他此时已能御剑而飞,意随剑走,天地间恐怕少有敌手,那些没用的捕快又能拿他怎样。
直到最近,人们传说一个白衣书生打扮的人坐在大雁塔顶吹着玉箫,声声悲切。
五年后的这天,我终于站在了大雁塔的顶端,少爷和南宫宇都曾站在这里。我看着暮春飞絮漫天飘洒,看着夕阳西下染红天际,闻到了花楼的香气。我想,那花楼的香气依然可以醉倒整个长安城。
我站在塔顶,俯看长安凄冷的花楼与喧嚣的尘世,泪流满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