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皮画骨难画心——记画皮娘子
关键词： 作者：八月落桑神泣血 玩家编辑：临水 2013-08-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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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音，小音……
窗外是阿凉的嘶嘶声响，它又来唤了。
我扭头望了望枕边还在睡中的孟郎，小心地起身。
贴在窗边，让阿凉可以闻到我的气味，用同样细微的声响回答它。
阿凉，你跟师父说，我再晚些时候就回白骨山。
小音，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人？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？
它问了两个问题，我深吸一口气。
不是，阿凉，我会回去，白骨山是我的家，我会回去的。
它在窗外轻轻叹了一声，一抹黑影便悄无声息地滑走，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似的。
三十年前，自从我死后，便没有一夜可以睡着过。
我不知道别的鬼魂会怎样对待睡眠这件事，但我一直无法再睡着。
虽然那种困倦感，如生前一样清晰，但我睡不着，或者说，我不能让自己入睡。
师父说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，因为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。
再难受，不过是留在自己心里的错觉而已。
没有什么，可以再伤害我们。
除了九天之上的大罗神仙。
我回到床上，小心翼翼越过孟郎的身躯，躺回里侧，将棉被拉起来盖好自己。
轻轻转身，望着他熟睡的脸。
每夜，我都是这样打量着他，细细听着他平稳的呼吸。
这些都让我觉得安宁。
我开始不记得之前闭上眼时做的噩梦。
不记得遇到孟郎之前发生的事。
我的生命似乎只在他身边存在而已。
只是每个月，那个日子到来时，我必须避开他一小段时间。
修补我的人皮，是一个精细活。
在没有遇到孟郎之前，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喜欢做这件事。
通常，我喜欢从手指开始，从指尖这种最易磨损的地方，一寸一寸向上铺到掌心，接着是手背。
孟郎的手掌比我的大一轮，他可以将我的手包在他的掌心里，然后满是宠溺地看着我的眼睛。
接着是手腕、前臂、胳膊肘、上臂……
我还记得那次为他跳的胡姬舞，他眼睛里闪烁的光彩，是天下间最美的宝石也无法比拟。
我爱他用那种贪婪的眼神望着我，像是要吞噬我一般。
这世间，不会再有谁，让我如此心甘情愿。
修补完之后，我从血水里站起身来，浑身腥臭。
先用清水洗过两次，再用熏香熏身一次，然后再冲洗一次，才算完成。
我念咒烧毁用罢待弃的死人身躯，一边在心里厌恶着自己，一边想念着孟郎。
等我回去的时候，孟郎已经出门了。
管家转告我，老爷早上接到家书，似乎有什么急事，就回家去了。
我静静地听着，脸上没有多的表情。
管家小心地打量着我的脸色，补充道，老爷说会尽快赶回来的，让夫人别担心。
我微笑着点点头，示意他退下。
虽然在这座大宅院里，我一直被下人们称作夫人，但实际上我并不是孟郎的妻子。
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有妻子，只是知道他不会娶我。
在某次深夜的对话里，他似乎跟我说过，如果我们会有一个孩子，那就会方便很多，家里就不会反对他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，而是默默接受他迎娶孩子的母亲。
他右手抚上我的脸颊，大话西游2，你愿意为我生个孩子吗？
我搂住他的脖子，轻轻抵着他的额头，我当然愿意为你生孩子。
可是，我心里清楚得很，我已经不可能再生孩子，从三十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可能了。
是夜，阿凉又来了。
小音，师父让我带你回去，你跟我走吧。
阿凉，孟郎就快回来了，我见他一面，跟他道个别，就回去，好不好？
小音，你们是不可能的，再见一面又有什么用呢，不要骗自己了，跟我走吧，在没有出事之前……
阿凉，你不会明白的，只要最后再见一面，我就会死心。
呵，小音，你忘了吗？你是鬼，怎么会死心，你根本不曾有心。
我许久没有答话，默默将手指按在胸口，似乎感觉到那里面还有东西在跳动。
每夜，我趴在孟郎胸前，听他的胸腔里如擂鼓一般沉重有力的节奏，仿佛我自己也在活着一样。
早已忘记一些我不愿记得的事情。
我知道坊间对我有很多不太友善的传言，孟郎跟我一样，都是像没有听见似的。
因为他是那么爱我，也因为我是那么爱他。
半个月过去了，没有孟郎的消息。
我猜，他家里大概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，需要他处理，所以不会这么快赶回来。
我想过让管家代我写一封信去问问看，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就像孟郎从来不过问我的事一样，我对他家里面的事也知之甚少。所以这个时候，我想安静的等待，应该是他希望我做的。
等待，是一件比死亡更痛苦的事。
可一想到之后的重逢，又如偷饮蜜糖一般让人欢愉。
我第一次入睡，是抱着孟郎的枕头，梦见他穿门而入，直奔内室，唤着我的名字，坐在床边，温柔地轻抚我的脸颊。
能够睡着的感觉，实在太好了。
没有梦魇的感觉，实在太好了。
孟郎，你快些回来吧。
一日，晴朗的天空干净地像是刚浆洗过的一块纯净布料一样，不含一丝杂色，那么纯粹的蓝，揉得满眼都是。
我被门口的吵杂声音打断思绪，过去看时，见到管家跟一个穿着破烂的老者揪扯着。
原来是上门乞讨的人，正被管家不耐烦地打发着。
我止住了管家，让他拿些碎银子给那老者。
谁知那老者不要金银不要饭食，只微微一笑说口渴要讨杯水喝。
管家去拿茶水，我站在门口，对这老者有些好奇。
他虽是上门乞讨，但态度却不卑不亢，眉宇间甚至还有几分清朗神气。
管家的茶水拿来之后，他接过来，也不说谢，猛灌了几口。
我转身准备回屋里去，那老者忽然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袖子，一口茶水喷在我身上。
正在众人都惊讶时，拉他下去，我看到他口中开始念念有词。
而沾在我身上的茶水，点点滴滴，都变成剧毒一般，让我刺痛。
当时只有一个念头，这老者绝不是普通人。
我挣扎着摆脱他的拉扯，半个袖子都扯烂了，踉跄着奔回屋里。
一路上听到身后传来大呼小叫，惊异中更透着恐惧。
我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身子，也已经感觉到我的人皮开始溃烂不堪。
直到阿凉救我离开长安城，我还是不敢相信它告诉我的真相。
孟郎从来没有离开过长安，他一早怀疑我不是人，编造了自己出门的假象，只是为了躲在一边偷看道士驱邪时我的真面目。
可是他说过他爱我的，他说过不是因为我的美貌，因为是我。
我靠在阿凉的怀里，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样。
小音，我们快回家了，马上就到白骨山的地界了。你别怕，师父会治好你的。
阿凉，为什么我的心好痛，你不是说我们是没有心的吗？
小音，就算他骗了你，你也骗了他，你们一开始就是互相欺骗而已，就像你现在的心痛，也只不过是自己骗自己。
它说着，抓着我的手，用一截白骨，戳进我自己的胸膛。
你自己摸摸看，这里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。
原来，三十年前我死的时候，这里就已经空了。
可是为什么眼睛还是湿了。
阿凉，我们快回白骨山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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