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锦文阁美文】若有轮回

玖

　　“止水……”辰逸低声唤道。

　　“嗯？”止水应了一声。

　　“我有很多事不明白。”辰逸用雪水洗净手，直起身子。

　　“什么？”

　　“你当初就知道毓鱼儿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
　　“她既然是来杀我们的，为什么又要帮你疗伤？”

　　“整个天界都被击溃为什么你一个真君却可以瞬间杀掉百万魔兵？”

　　“婉爷为何见了你面目就唯唯诺诺如同下属？”

　　辰逸一气将这些全部问出，直盯着止水，捕捉他眼瞳中微小的颤动。

　　止水却是平静地接受他的目光，幽深如泉水，没有一丝波澜，而是反问：

　　“你到底想问什么？”

　　“我……”辰逸被他的平静压下气焰去，又转低了声音

　　“止水，你是不是就是魔尊？”

　　止水抬起头，与他平视，脸色很平静。

　　这个混乱的季节下起了大雪，在这个七月，尘世生灵涂炭，万物枯竭的日子里，两个人在白骨山巅上，这棵古木下相视沉默。

　　“你开始怀疑我了么？我并不是魔尊。”止水说。

　　辰逸的眼神依旧黯淡。

　　“那你是我的好兄弟么？”

　　止水怔了怔，看着辰逸，颌首。

　　“是。”

　　辰逸忽的咬破自己中指，殷红的血触碰上止水的唇，擦过，又拉过他的手指咬破，将他冰凉的血抹于自己唇上，随后对发愣的止水展开个笑容：

　　“这就是歃血了吧！你不能背叛你的话哦！”

　　止水微笑。

　　“幼稚！”

　　“走吧！”

　　辰逸向前走了两步。

　　“我们去昆仑！”

　　这次的路程出奇的平静，也不再需要走路，两人相对坐在金箍上，在空中谈笑风生。

　　围绕着昆仑山的弱水并不像辰逸所想象的那般湍急，相反，它像乡间的溪水般平缓，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流动。

　　辰逸望着那水面，问止水：

　　“要游过去吗？”止水从他头上拔下根头发，丢到水面上，那发丝迅速破开水面沉了下去。

　　“你要游么？”他冷笑。

　　“那飞过去？”辰逸吸了口气问。

　　“昆仑四周布满结界，我无法随意操控法术。”止水皱眉道。

　　“那怎么办？把水喝干？”辰逸调侃道。

　　止水甩袖不理他的胡言乱语。

　　“算了，还是先歇一夜再说。”

　　昆仑四周的白雪积得不厚，但还是颇有寒意，辰逸将头埋进止水的黑袍里瑟缩着过了一夜，早晨被止水摇醒。

　　“水干了。”

　　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，辰逸一骨碌爬起来，跌跌撞撞冲向水边，除了干枯的河床和四周龟裂的土地什么也没有，他揉了揉眼睛，再看看，依旧如此。

　　“你干的？”

　　止水淡望着他，不置可否。

　　过了弱水，就已直达昆仑脚下。

　　辰逸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强烈撞击着他，让他激动地向前冲，然后在山门前停止，那是守山的开明兽，半人半兽，九个头颅上的琥珀色眼珠骨碌碌转动着，面于东方端坐。

　　辰逸整了整衣服，上前拱手说：

　　“我是……”

　　那开明兽瞪大眼睛望着他，刚听他说了两个字就向他扑来，足下踏着焰火，张开血盆大口喝道：“妖魔！”

　　辰逸恼了“到底谁是妖魔？”一面说一面拔出情殇。

　　止水没有相帮，抱着手站在一边。

　　只听一声：“住手！”

　　天上飘下一个人来，身着青色长衫，披着头发，眉眼如画，艳丽无比，那开明兽见了此人才收回攻势，依旧走回山门守着。

　　这人微一欠身：“天命者，我乃西王母坐前弟子慧唲，娘娘派我来相迎。”

　　辰逸忙回礼：“有劳。”

　　慧唲并不看止水，只是径自在前带路，止水也不说什么，在后跟着。

　　山间烟雾缭绕，在血魂玉的映照下几乎看不清路。

　　辰逸一路磕磕绊绊，狼狈不堪，途中有一棵大树，看不见顶，约有丈余，遍树光彩辉煌。慧唲介绍说这棵树上的果子乃是制不死药的原料。

　　话说得到这不死药本是辰逸的初衷，然而事情却发展如此，不死药也似乎没那么重要的了。

　　再向前，只听先后一声唳声，一只青鸟从崖上飞下，鸟背上幻化出一位手持玉笛的少年，与辰逸见了礼，自称佳音小使。

　　少年说：“这样要走到何年何月？娘娘都等急了。”

　　慧唲说：“不如你将他乘上去吧！”

　　辰逸听得茫然，回头看止水。

　　那少年隐入鸟背，青鸟已扑啦啦飞起，鸟爪抓起辰逸的肩，将他拉上了半空。

　　慧唲也浮身飞起跟在后面。

　　止水微笑着对他挥挥衣袖。

　　半空中看着脚下掠过过无数琼楼玉宇，辰逸还来不及品味就已被带上了西王母的住处。

　　青鸟小心放下他，背上化出少年，说道：“公子请在此等候。”

　　辰逸茫然地点点头，看着佳音小使消失在重重帷帐之后。

　　四周皆是琼脂美玉以巧夺天工之技雕琢而成，无数明珠发出璀璨之光，耳边听到的都是凤鸾祥瑞之鸣，慧唲引领辰逸在一张椅子处坐下，微笑着矗立一旁，几个清秀小童奉来茶果，请辰逸食用。

　　过了好一会，辰逸正坐立不安之时，一股五彩祥云飘入殿中，随即走进一人来，顿时殿中众人一起下拜。

　　“恭迎白玉龟台九灵太真金母元君。”

　　只有辰逸愣愣地立在殿中，看着西王母殿下，完全不是传说中虎齿豹尾的模样。只见她年约三十左右，梳太华宝髻，腰佩分景宝剑，姿容绝世，眉宇自有威严。

　　西王母看着辰逸：“天命者，来此何事？”

　　辰逸有些莫名其妙，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，他暗暗叫苦，这怎么说啊！

　　众人看他发呆都有些疑惑，慧唲轻唤：

　　“公子，娘娘问你话呢！”

　　“啊，”辰逸回过神，“那个……请……请求救世之法。”

　　“救世？”西王母点点头，转头道，“慧唲，将那张弓拿来。”

　　应了一声，慧唲从殿后出去了。

　　西王母又转向辰逸：“此次天界浩劫，是定数，只有一人能解此厄，杀了紫帝。”

　　“谁？”辰逸问。

　　此时慧唲捧着一张灵光四耀的巨弓走来。

　　西王母冲她点点头，说：“这张弓是当年后羿求不死药时留下的，可惜箭早已丢失，你将它交给那人，那人即可以完成天命，了此浩劫。”

　　“那个人是谁？”

　　“似水非水，星阙以北。亦真亦幻，三界之南。”西王母微闭双目低吟。

　　辰逸那里听得懂，正要再问，慧唲已上前一步。

　　“公子请慢走。”

　　“走？”辰逸瞪圆眼睛，“我没听懂啊！”

　　不由分说，他已被请出大殿，眼前一花已然站在昆仑山脚下。

　　看着已然在原地未动的止水，他大叫起来。

　　“止水，怎么办啊？”

　　止水走到路旁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他冷笑。

　　“天界的人就是喜欢玩这套。”

　　“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？”辰逸很头疼的反复念叨着。

　　“星阙以北，三界之南……”

　　止水喃喃念着。

　　“莫非是九重天上？”

　　“啊？”

　　止水皱眉看了看辰逸：“把那张弓给我看看。”

　　辰逸呼哧呼哧从肩上拿下那张极重的巨弓。

　　“累死我了，西王母让我去找人拿着张弓杀邪宗的大魔头，不知道哪位高手拿得动哦。”

　　“杀邪宗的大魔头？”止水问。

　　“就是那个什么紫帝啊。”辰逸瞪着那张弓，又说：

　　“邪宗还有哪些人啊，上次不是说魔尊死了吗？”

　　“嗯！还有旱魃。”

　　辰逸哦了一声又开始发呆，说：

　　“那个魔尊究竟是谁？”

　　“他……是紫微神的兄弟。”

　　“紫微神？！”辰逸腾的一下站起来，“怎……怎么可能呢？紫微神不是天界的神仙么，那……那什么……”

　　“那不过是后世的传言罢了”止水一脸不屑，“都说紫微神执掌南方天庭，可事实呢！”

　　辰逸低声说：“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。”

　　止水看着悬于中天的血月，不发一言。

　　雪已停了将近一月，两人所走过的地方，几乎都袅无人烟，触眼之处，不是土地干裂就是洪水泛滥，四处可见怪兽吞食凡人的尸体。

　　种种惨状，不消细说。

　　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慧唲来寻辰逸。

　　慧唲坐在佳音小使的身上喊道：“公子，快随我回去。”

　　辰逸有些恼他们将自己呼来唤去，于是赖着不动，止水却在后推了他一把，将他推上半空，跟在佳音小使一口衔住他衣领，向昆仑方向飞去。

　　止水在下面看着青鸟越飞越远，冷冷的笑道：

　　“终于忍耐不住了吧！”

　　拾

　　昆仑山

　　触目一片惊心

　　昆仑已不是昔日的昆仑了，整座山的灵气都消失殆尽，树木枯死，连那棵结着不死药的树都已成槁木。

　　慧唲说：“旱魃来过了，娘娘伤了元气，请你去有事相商。”

　　“准备说出那人是谁，不猜谜了么？”一声冷笑，却是止水。

　　“你怎么也来了？”辰逸一愣。

　　止水没看他，直盯着他身后，面色苍白、已无祥云环绕的西王母。

　　“魔头，你仍是不知那人是谁么？你其实早已猜到了，只是不愿承认吧！”

　　辰逸懵了，魔头是谁？

　　止水轻笑，解开斗篷，身后凭空出现一个黑影，毕恭毕敬接过斗篷，又退下。

　　“天界既然早知道了，为何不揭穿？”

　　“这也是定数……”西王母还来不及细说就已被辰逸打断。

　　“你说过你不是的。”他噌的窜到止水面前。

　　“不是什么？”止水微笑。

　　“不是魔尊啊！”辰逸急了。

　　“呵呵，我的确不是魔尊。”止水温和的目光依旧没有波动。

　　“他是紫微神！也是紫帝！”慧唲拉了拉辰逸的衣袖。

　　惊天霹雳！辰逸几乎站不稳，踉跄几步，被慧唲扶住。

　　止水甩了甩衣袖背过一只手臂在身后。

　　“前些天本想告诉你的，可是忘了。”

　　“啊？”辰逸张着嘴巴呆了几秒，上前两步揪住止水。

　　“你真的是紫微神？紫帝？”

　　“不错。”止水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
　　“我们……歃过血的啊……”

　　“我并没有背叛你，我依旧是你的朋友，我创造出新的天界，新的秩序，欢迎你加入。”

　　止水向他伸出手。

　　“天命者，你被邪宗蒙蔽，弑杀烛龙天神，但这些都是定数，如今是正是邪由你自己决定。”西王母的语调像块寒冰。

　　辰逸对这几句话似乎都没有听见，只是瞪着止水。

　　“我们这么久相交，是不是都因为你要利用我，你既然这般厉害又何必陪我演一路戏！”

　　止水走近他，低语。

　　“接近你，有两个原因。第一，我听说轮回中有一个人注定要杀我，只有等天命者到了昆仑后才会得知那人是谁，所以我乔装成那个被我杀死的止水真君，保护你，第二嘛……”他凑到辰逸耳畔，“你还记得前世么？”

　　“你那时还是个小道童，我才刚凝聚成灵智的山魅，整日骑着白虎与百兽戏耍，每天去山顶吞食天地仙露一滴。有一『 』偷吃了那滴仙露，气得我与你打了一架，你赔了我一块人间的桂花糕。自此你白天修行，夜晚溜出来与我玩耍，过了一千年，你成了正果，偷了太上老君的丹药使我同你一样位列仙班，称号紫微。后来，玉帝察觉了我的邪气，你掩护我逃走，自己被丢下轮回……记起来了么？”止水缓缓道来。

　　这就像是环环相扣的结，一旦扯开，记忆就如滔滔江水一般滚来。

　　转世轮回的道童被紫帝寻到，耗尽无数天材地宝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，被称为魔尊，魔尊紫帝生死之交。

　　辰逸呆住了，双眼木直。

　　紫微神直起身，说：“魃，离我远些，烤得我热得很。”

　　止水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，应了一声，向后退去。

　　“说的倒是动情动义，你不是要找那个注定要杀你的人么？就是他！”

　　西王母冷笑一声指着辰逸。

　　紫微神一惊，随即又恢复镇定，闭唇不语。

　　他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咳了两声：“那又如何呢？后羿弓早已落入我们手中。”

　　“可惜，箭却是在天命者手上，这都是命数。”西王母摇头。

　　紫微神身后的声音闭了嘴，辰逸手上那把情殇晃着他的眼睛。

　　“那又如何，他会杀我么？如今三界都在我手中，单凭昆仑一脉又能怎样。”紫微神冷笑。

　　“这昆仑大大小小有数千殿宇，一脉便可藏天下。”慧唲低头说着，面上有丝笑意。

　　西王母环佩叮当，身后云雾缭绕，隐隐露出些人影来。

　　玉帝，李靖，太上老君，二郎神，哪吒……，他们中每个人紫微神都很熟悉。

　　玉帝道：“紫微，你命旱魃炙烤大地并引发滔天洪水，以致生灵涂炭，现在你如愿了，终于将我们逼出现身了，但你却逃不过天命。”

　　“天命？是指他杀了我吗？”紫微神指了指辰逸。

　　一时众人都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辰逸。

　　良久，辰逸抬起头：“你为什么要杀她？”

　　这浑然不是辰逸的声音和语气，像是另一个人的，是他？紫微神还未肯定。

　　辰逸已逼了过来。

　　“为什么……要杀她？你当年保证让她在白骨山等我的！”

　　紫微神的嘴角泛出苦涩的笑意。

　　“水神她本就该死，你当年不是为了她，你又怎会再次轮回！”

　　他抬起头看着周围不明所以的诸位天神。

　　“怎么？你们没想到他的前世是谁么，他就是代替水神被处以凌魂之刑的魔尊！”

　　辰逸伸手拔出腰间的断剑情殇，搭上突然出现在手上的巨弓。

　　“我已经想起来了，道童、魔尊，但现在，我只是辰逸，我的前两世都与你生死相交，到现在也以为会一直和你是好朋友，但是……我不想和你一起统治一个没有生命的三界，烛龙临死前对我说不要再杀生了，他知道你们说的那个定数，阻止我杀你，但你却杀了他。我自己毁约，我们的——歃——血——为——盟！”

　　弓弦颤动，情殇化为光矢，闪过……

　　那一箭正中紫微神的额心，随即迅速进入他的身体，天上的那轮血魂玉迸成无数碎片，天地又恢复到黑暗。

　　辰逸抱着紫微神冰凉的身体坐在崖边，不理身后打得一片混乱的昆仑山。

　　一开始，你是山魅，我是道童；后来你是紫帝，我是魔尊；倒不如一直你都是止水，我是辰逸。

　　“若有轮回，不要做仙魔”

　　混沌中好像一切恢复常态，日月星辰照常运行，烛龙依旧兢兢业业地管理着昼夜春秋，世人安居乐业，风调雨顺。

　　那是数月来辰逸第一次看到日出，天边蔚蓝。

　　白骨山巅

　　一株巨大的古木下

　　辰逸靠在树干上，看着初升的朝阳，旁边两座坟茔的石碑上有朝露滚落。

　　“小鱼儿，止水，天亮了。”

　　“下个轮回，我们还能相见么？”

　　时光匆匆，日月穿梭，不知多少轮回过去，也不知还会有多少故事正在或者即将发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