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在相遇的第十天开始熟识，我，颜筱，亦依。
亦依留了下来，颜筱和我也是，在洛阳，牡丹花会结束后的第四天。
我始终以为这并是属于我的幸福时光，是因为自这时起，便是三个人。
亦依在桥头卖艺，我在桥上为来往的人算命，颜筱有时会坐在我旁边听，有时会帮亦依打理。
每当黄昏我们一起收摊，去酒楼饱餐然后小酌几杯。
颜筱依旧会在微醉时候说很多的话，亦依是个健谈的姑娘，这时他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显得无比亲密。
我看着他们，心里像是被几十辆马车碾过，痛苦难耐，即使我表面依旧不动声色。
我打量着他们，亦依的灵气逼人不能别的女子能够相比，还有她的坚强和倔强。
从十四岁起便出来跑江湖，皮肤在阳光下晒成了小麦色，不同于那些在深闺女的女子。
她对颜筱说，来，小子，我们再干了这一杯，然后一饮而尽。
我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们，此时此刻除了微笑，我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我的确不如颜筱，他年轻风趣，与她正好相配。而我只是一个阴郁的江湖术士。
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兄长。
那样的日子持续的不短，接着有一天颜筱神秘的对我说，他决定留下来，即使与命运违背。
他说他还年轻，如果不去尝试着在一起就没有任何机会，他想努力给她幸福。
他说起她时依旧红了脸，他说，“雨哥，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她，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，跟我走。”
我难过极了，可是还是说，好，我的傻兄弟，我再帮你一回。
当晚日落时分，我喊巧儿去了一边，想按颜筱的原话去问问她。却是犹豫再三。
“亦依，你愿不愿意跟我走，我会给你幸福。”这话是从我口中传出的。
我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，原想是帮他，却无法阻止那些话脱口而出。
“雨哥，我一直把你当哥的，我是个跑江湖的不会女红家务……我心里有人了。”
我的心再次像是被石头砸中动弹不得，“可是……”没有继续说下去，继而走开。
颜筱在桥边等着焦急，“怎么说怎么说，雨哥，你问她，她怎么说。”他不停盘问着。
“她说她心里有人了，”我匆匆离去，不敢让他看出我心中的翻天覆地。
我知道她心里有的人是谁，多日的相处，并不难看出。
只是，她不知，我的心里，也是有她的，可在她的眼里心里，已没有任何空隙来容纳我。
我所做的这些在多年后追悔莫及，她托我帮他带的手帕，我并没有给他。
藏在衣袖里，视若珍宝，在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捧在手心或覆在胸膛，像是在拥着她。
我以为，一切都是理所应当，我爱她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她在一起。如此而已。
我全然没有顾及他和她的感受，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，在每个夜晚辗转反侧。
他始终没有去询问她，心里的人究竟是谁，既然不是他，那是谁都不再重要。
她也看似平静如水，想来，她也觉得他心里没有她吧。
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日子没过多久，颜筱终于在某一天打破了沉寂。
“我要走了，去另一个地方……我也不知道是哪里。”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哽咽。
她说，“能不能不走？”他顿了顿，“我是游客，我的梦想是环游三界，像风一样自由，这些日子，很快乐。”
我看到她转过头悄悄拭去了泪，然后安静地坐在那里，时间在一瞬间凝固住。
我已记不清当时的心情，也早就忘记有没有去说一些挽留的话语。
送颜筱离开的那天，洛阳城内下着绵绵细雨，她陪他走到了城门口，我没再走上前去。
没过几天，亦依说她也要离开，她说她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。
她离开前一晚，我们聊了很多，她说她从人群中看到他时，我和他在为一朵玫瑰争执，后来我送给了她。
她说，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他，喜欢听他说他一路的见闻，说他遇见的希奇事。
后来她哭了，哭的很悲凉，单薄的身躯在深秋的无夜显得很需要去保护，我深知，那个人一定不是我。
像是做了个很大的决定，“你去找他吧，他一直都喜欢你，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。”
她定定地看着我，充满了不解。我继续说：“我瞒了你，一直想试图拆散你们。”
“可是终于有一天我发现，我再怎样做，你都不属于我。他的命中，有你。”
……
“你从这里一直走，向东南方向走，你会遇见他。”
她没再说话只是看了看远方，我想，她已经做了决定。
第二天她留书一封不告而别，大体是说，谢谢我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有加，将兄长之词一再重复。
她对我们三人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，我想，大概是记恨我的罢。
我烧了那封留书，醉倒在洛阳酒楼，醒来时天已蒙蒙亮。
决定去相遇的地方再看一眼，然后离开，忘记。
秋日的早晨，洛阳城内一片寂寥，桥上空无一人。
我站在亦依经常卖艺的那个地方，然后向远处看，目光停在桥中央，我时常在那里，游客在桥那一边。
一步一步，我从桥头走向桥中央，在我们三人停留的地方想念。
我想起颜筱伸出手来，“雨哥，你帮我卜一卦。”他那时笑的生涩，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。
他们最终会在一起，这是我从一开始所看到的，可是我却没有告诉他。
他不知我也跟他一样惦念着她，这种情感并不少过他，我是自私的。
可是我终在他离开后醒目，有些人，有些事，不是我的，无法强求。
我只是个算子，我能化解别人的灾难，可是我求不来自己的幸福。
在桥上站了许久，我再次想起师傅的叮嘱，不如做个平凡的人，可是我还是决定放弃。
很多年前，我为人卜生死，我以为我不会走师傅的老路，过那种一生居无定所的生活。
很多年后，我是神算子，我依旧为人卜生死，排忧解难，已不再有人我是江湖术士骗人钱财。
走哪样的路不过是在一念间，不论怎样，我都还活着。
人们所谓的幸福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表象，我不自欺也不欺人，所以我没有幸福。
我就是这样告慰自己。
有位经常与我下棋的老者说，我这也是属于自欺欺人的一种，我只是一笑了之。
这世间，太过于执着，未必是件好事，我在那年离开洛阳至今，还是没有领悟。
三年前，我听到关于一个江湖卖艺女子的消息，听人们说，她早已回到了洛阳，有了家室。
据说她的夫君是个游遍四方的旅人，他们为各自停留在洛阳这座城。
三年后，我决定回去看一看，只停留一天，看看他们，便好。
依旧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，洛阳城内热闹非凡，我不由自主走到洛阳桥边。
我看到被人群围住的亦依，离的有些远，可是她的面容依旧清晰可见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她已不再年轻。
人们叫嚷着，“巧儿，巧儿再来一个。”她笑着，和那些年的笑容一样明朗，像是被牡丹花簇拥着。
然后我看到她旁边的颜筱，脸上挂着知足的幸福。
我转身离开。
恍若在梦中，还可以见到这样的景象：我们三人，在洛阳桥上各自忙活，待到落日时分一同踏向归程。
那些岁月，静好如初，牡丹盛放。
——完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