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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约定的十日取刀，浑天便离了四圣，向洛阳走去。红拂知道他是要去见一个人，一个女人。每年的初秋，他都要到洛阳留香阁去听她唱曲儿。那女人叫小香玉，一手琵琶弹的精妙绝伦。他们不像是一般的妓子与恩客，因为浑天只听曲儿，小香玉也只唱曲儿，从不避讳她。

不过今年小香玉没有直接开嗓，而是看着浑天空空的腰间惊讶的问道：“你的刀……？”

“坏了，在修。”失了弑神，浑天脸上的线条居然显得温柔平和，究竟是人执着刀？还是刀惑着人？

于是小香玉便不再问，只是坐了下来，抱过琵琶。

每年小香玉为他弹唱的曲子都不同，今年自然也不一样。

她简单地调了下弦，润润的唱道：

悲思无穷，昨夜烦襟顿释，一雨洗遥空。
时人不为，玉峰三秀，尘缘难断。
莫说英雄，万端愁绪，夕阳孤馆。
到流年过尽，韶华去了，起浮生叹。
朝霭藏晖，客袍惊暖，天巧无意。
杳杳谁知，包含造化，忽作人间瑞。

琴声缠绵、音语低徊，竟隐隐有着一丝凄凉的味道。

一曲终了，小香玉深深看了红拂，那眼神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，然后欠了欠身离去。

“流年过尽，韶华去了……”浑天默默念着这两句，似有所悟。

其实生命不过是一段段偶然串连成的必然，等十日后他们再次踏上去四圣庄的小村子时，那个佝偻着身子衣衫褴褛的撑船汉子已经等在了那里。

那汉子没有撑船，只将弑神刀恭敬的递上去，说：“老主人身体微恙，不便见客，特吩咐小的在此恭候二位。请验刀。”

浑天接过弑神，抽刀出鞘，只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，映着黑漆漆的流沙河水一片诡异的粼粼波光。修复好的弑神洗尽了以往那种血刃千人的戾气，反而平添了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。浑天爱惜地抚摸着刀面，那目光像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情人。

刀，器之霸者。

出则威动天下，入则内敛肃杀。

“老主人托我问您，是谁能将弑神伤成这样。”汉子拱了拱手，问道。

不知为何，浑天回头看了眼红拂才说道：“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。”

快入秋了，红拂开始一夜一夜的失眠。

就算睡了，梦里也都是一些模糊的鬼影，阴森森、张着五指凄厉无比地追着她，她只能逃，拼命的逃。

偶尔纯阳会出现。就像初遇时一般的羽扇翩翩、玉树临风，一袭华服在湖边闪耀着金色的光辉。他仿佛不愿看红拂，目光一直延伸到深邃的彼方，喃喃问着：“红拂，你说，这天的尽头，到底有什么？”

就这样反反复复辗转难眠，等到两人回到洛阳的时候，红拂的身子早已不盈一握，面色苍白的可怕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这次浑天在洛阳停留的特别久。

雨淅淅沥沥地下着，一场秋雨一场寒，天气渐渐凉了下来。洛阳终是不比长安热闹，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商客镖师，各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行色匆匆。相比之下浑天显得很散漫，他常常坐在洛阳客栈里，要一壶清酒，几个小菜，边喝边看着雨水滑过屋檐，丝丝缕缕敲在檐下的栓马石上，叮咚作响。

在凡人眼中，浑天的模样是一个彪悍英挺的汉子。刀削斧凿般的冷冽轮廓，冰冷肃杀的气质，以及他从不离身的巨大弯刀都让人畏惧，就算是小二，也是硬着头皮送上酒菜就避的远远，更别说其他人了，所以在浑天的四周反常的出现一个空场，即使外面雨再大，也没人愿意靠近他躲雨。

浑天倒是不在意，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刀，以及那不断追求的最强对手。

“借过借过！”正出神间，一个汉子分开拥挤在客栈门口的人群，径自向浑天走来，一屁股坐在他对面，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。

“什么鬼老天，下起雨来没完没了！”汉子咚的一声把茶碗砸在桌上，似乎很不满。

这汉子身材魁梧，着一身灰布衣裳，样貌却极是憨厚，看不出年龄，只见到一大把胡子乱糟糟的生在下巴上，平白多了几分滑稽可笑。对于汉子的唐突，浑天也不恼，只觉得分外有趣。

“好刀！真是好刀！”汉子摘下斗笠，一眼就望见浑天搁在桌上的巨刀，顿时忍不住惊叹出口，凑上来想看却又不敢看。浑天越发觉得这汉子憨的可爱，便将弑神递了过去，由得他细细打量。

弑神，刀宽一尺，身平而面宽，五尺有余，脊生三刃，刃如雪，身如涂朱，整个刀身非金非铁，轻轻一挥便有光华隐现，却沉重异常。

汉子只顾凑近了看，却没注意有一丛蓬乱的胡子扫到了刀锋上，悄无声息的断成两截洒了一地。

“乖乖，这刀恁地厉害！”汉子后怕的拍着胸口，似乎是吓了一跳。

“此刀乃女娲上神遗留在人间的补天神石所造，自然锋锐异常。”浑天淡淡地说。

“神器再锋利，也斩不断人心。”憨厚汉子不禁脱口而出。着实令浑天愣了一下。

“小兄弟，不知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娘说的，我也不清楚，不过我娘说过，这世上武技只是末道，真正的强者并不在于百战不败，而在于内心的坚韧。”

“内心的坚韧？”浑天禁不住嗤笑一声，内心再坚韧又有何用处？自他从母亲腹中破腹而出的那一瞬，成为强者的信念就已经深深烙印在他骨子里。弱肉强食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真理，只有这样，他才能够生存下去。他不断的修炼，不断的挑战三界的强者，终是在这挑战的过程中，渐渐成为了更强的强者。修炼、挑战、变得更强是他唯一的生存目的。

多年来，不是没有遇见强大的人，但他都没有退缩过哪怕一下，因为他知道，只有胜，才能活。如果败了，就只有死。

这许多年来，他小心翼翼，竟未尝一败，慢慢地，这“败”字也成了苛求。

强者的终点，到底在哪里？

那汉子看着浑天兀自发呆，顿觉没趣，跟小二要了一壶烧刀子凑到别的桌子闲磕牙去了。

雨淅沥沥地下着。客栈却突然热闹起来，因为对面出现了一个女人，一个很美的女人。